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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江阙住的是高级病房,连病床都是十分宽敞的。
但即使是这样,对于Omega来说,也异常艰难。
孕后期的文珂身材臃肿,尤其是腰身更是粗重。
像是一只胖胖的熊,他的动作笨拙得很,一只腿迈上病床,试图爬了几次,却总是找不到位置,于是不断地往下滑,到最后也始终挤不上去。
那场面本该是有些可笑的,可是付小羽心里却感到难过。
文珂最终只能沮丧地放弃,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韩江阙。
过了好一会儿,他很吃力地俯身。
从付小羽这个角度,正好能看到Omega怯怯地把自己的脸,挨过去贴着韩江阙的面孔,很轻、很轻地磨蹭着——
他多么想要和韩江阙亲热啊。
他怀着孕,不再是那么娇小的、轻盈的Omega。
而躺在病床上沉睡着的Alpha也不会再像往常那样把他拥进怀里。
韩江阙依然是俊美的,只是无声无息地躺了这么久之后,他身上的肌肉都在渐渐退化,再也不像之前那么强健。
伴随着这样小动物一般厮磨的动作,付小羽听到很小很小的、拼命压抑着的、痛不欲生的啜泣声从病房里传了出来。
付小羽放轻脚步后退,坐在走道里的长椅上,他的心里,说不上来的难过。
韩江阙刚昏迷一个星期,他的痛感是很锐利的,可是渐渐的,一个月、甚至是两个月,这种痛感渐渐被磨得钝了。
清醒的人总是有更忙碌的生活,所以在中间,付小羽一度以为,文珂也渐渐接受了这件事——
毕竟文珂看上去是那么的坚强、柔韧,这个Omega甚至没在外人面前落过多少泪水。
直到刚刚窥见了那一瞬间,看到那个在深夜里笨拙想要和沉睡中的Alpha偷偷厮磨的文珂,小声啜泣着的文珂,付小羽才忽然意识到——
文珂的悲痛,从来就没有结束。
或许永远也不会结束了。
付小羽望着窗外的月色,眼睛忽然有些发酸,他一直等到文珂从病房里出来,然后才装作若无其事地打了个招呼。
“小羽,这周来得这么早。”文珂像是往常一样和他打招呼,然后慢慢地扶着肚子走过来,坐到了他身边的椅子上,轻声说:“公司那边还好吗?”
“一切都好,末段爱情的日活到了百万。文珂,你呢?”付小羽转过头,当文珂坐到他身边时,他忽然之间意识到,怀孕的Omega已经憔悴到了不忍直视的地步,甚至就连他问题的答案,在这一刻都变得显而易见了:“你看起来气色很差。”
“没事,昨晚有点没睡好。”
文珂很勉强地笑了一下。
在月光下,能看到他白皙的脸上,长了好几块黄斑,他的唇色几乎没什么血色,就在说话时,忽然发出了嘶的一声,吃力地弯下腰握紧了腿肚子,很小声地说:“就、就是经常抽筋,别担心……”
就这么握了好半天,他才终于坐直了身体。
付小羽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,指了指他怀里的绿色夹子,问道:“这是什么?”
文珂沉默了一会儿才终于轻轻打开绿色夹子——
原来那是个画夹,里面夹着以前韩江阙给文珂画的那两幅画,一张是一个小男孩环着长颈鹿的脖颈吊在它身上,给它系上了粉色桃心形状的蝴蝶结。
一张是高大的、丑丑的长颈鹿咬住了一朵巨大的乌云,温柔地给地上的小男孩遮住豆大的雨滴。
文珂一张一张给付小羽看,然后翻到了最后一张,那是一张画到了一半的彩色蜡笔画——
画的是一只皱巴巴的长颈鹿坐在地上掉眼泪。
和之前韩江阙的相比,文珂显然没有画画的天赋,付小羽几乎要很吃力地看上半天,才能勉强辨认出那是长颈鹿。
“我特别想他的时候就瞎画一点,以前总觉得他画的挺丑的,后来自己开始画,才知道,原来他还挺有天赋的。这是我昨天失眠时画的,我想放在他病房里,但是又觉得没画好……想带回去再照着他的画再改一下。”
文珂抚摸着画纸,细碎凌乱地念着。
“文珂,那你有好好休息、好好吃饭吗?你总是半夜过来看韩江阙吗?”
付小羽忽然严肃地问道。
文珂抬起头,愣了一下才说:“我真的没事。”
可是任谁都能看得出他的憔悴和恍惚。
文珂的脸色是苍白的,没什么血色,这绝不该是一个孕后期的Omega应该有的状态。
付小羽没有多犹豫,而是趁文珂没注意,当机立断给韩战打了电话。
第二天一大早,韩战就带人直接赶到了医院,煞气腾腾地把文珂堵住了。
文珂想对韩战重复对付小羽的解释,可是这对韩战可并不好使。
年迈的Alpha一看到文珂的脸色,神情就已经变了,文珂刚想开口,就已经被异常严厉地打断了:“从现在开始,马上住到我眼皮底下来。不把身体调养好,不许再来医院!”
一旦韩战的心意已决,文珂无论如何反抗也是没用的,Omega被正式带到了H市郊区的韩家大宅,和韩战住在了一块儿,韩家的几位大哥倒不住在那儿,宅子里总是空荡荡的。这段时日里,多了营养师和护士随时严密地监控着文珂的状况。
Omega的食量很小,然而他并不是不吃,只是无论怎么努力,都像是没有胃口一样,吃一点,再费力地吃一点,但是吃得总是不够多。
他总是浅眠,有几次韩战夜里隔着门,能听到文珂房里很细微的动静。
韩战担心自己的儿子,更担心文珂受刺激伤到孩子,所以不让Omega去见韩江阙,Omega就成日里呆呆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。
韩家的宅子很大,外面有着宽阔的花园,可是文珂从来都没有出去看过,只有韩战要去看韩江阙的时候,文珂会反复问他,能不能带他去。
韩战狠下心来说不行之后,文珂会递来几张彩色蜡笔画的画,让他带去韩江阙的房间。
尽管精心照料着,Omega仍然渐渐枯萎下去。
他从不歇斯底里地请求韩战放他出去,只是一天比一天沉默寡言,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。
韩战心急如焚,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,先前那个冷酷镇定地报复卓家的Omega,更像是文珂给自己造出来的一个坚硬的壳,那个壳让所有人都以为,文珂能就这么顺顺利利地扛过去。
可是实际上那分明是个假象。
真正的Omega因为思念韩江阙,明明已经快把自己活生生熬死了。
有一天夜里,韩战终于按捺不住了,他把Omega带到了自己平时谁也不许轻易进来的房间。
那是一楼的大平层房间,建造的风格有点日式,长长的阳台铺着竹席子,可以走两节台阶,走进被圈好的后院里。
后院外面,是满目的青山。
后院里面,则是韩战的小天地。
Omega抱着柔软的被子坐在竹席上,怔怔地看着这片陌生的景色。
后院看起来和韩宅其他的地方都不一样,它看起来……
很粗糙、很乡村。
左边搭着葡萄架子,爬着长长的藤蔓,上面已经结出了青紫色的葡萄;右边是好几排的小番茄,红通通一片从土里长了出来,被雨滴打得晶莹剔透的。
靠近墙根的地方是一排青翠颜色的笋子,还只冒出了尖尖儿。而有一只毛茸茸的乌骨鸡正在笋子中间悠然自得地散步。
韩战其实不擅长和小辈沟通,便只是把文珂安顿在那儿,然后沉默地背对着Omega,像他平常一样,穿着满是泥土的靴子,在地里干活。
他腿脚不好,又神态威严,平时都是被人围着伺候的上位者。
可是在这里,他却就像是乡野里一个最普通的老头,每一件事都亲力亲为,给小番茄一铲子一铲子的松土,检查葡萄架子上的虫子,把鸡棚扎紧一点。
那几天夜里,文珂像是和韩战达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。
临睡前,文珂会抱着被子坐在那儿看老人干农活儿,看一会儿之后,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睡觉。
直到了第四天,两个人才终于有了交流。
韩战摘了一小把葡萄、还有一小把熟透了的小番茄,用一旁接过来的水龙头,给文珂洗了一小盆。
文珂捡了一颗小番茄吃了:“好甜啊。”
韩战看着他,忽然低声道:“这么多年来,你是除了我之外,第一个坐在这里的人。我连我的儿子们也不让来。”
文珂愣了一下,但还没开口,韩战就已经摘下帽子,慢慢地坐在了他身边。
他们一老一少并排坐在竹席上,安静地看着月夜下安静苍茫的青山。
“今晚会下雨的。”韩战说:“明早起雾,这里的景色会很好看,你应该看看。”
文珂低头吃着葡萄,过了一会儿,终于轻声道:“为什么只让我来这儿?”
韩战沉默了良久,就在文珂以为他已经不会回答了的时候,他忽然道:“因为你总让我想起小楼。”
“我三十六岁那年,被家里的哥哥派人追杀,子弹击中了我的一条腿,但是我不敢回城市里,就一路往乡下逃——逃啊逃啊,这一路,腿越来越疼,失血太多,就凭着一股求生的劲头儿沿着山路走到了半夜,后来实在是撑不住了,就昏倒在了路边。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,看到的就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Omega,那会儿他在我头顶看着我,所以脸孔其实是倒着的,可是在我眼里,却不知为什么好像非常的漂亮。然后我闭上眼睛,再睁开眼睛,他已经坐到一边了,这下脸孔正过来了,正对我笑呢——这一笑,更不得了了,他牙齿白白的,眼睛月牙一样弯起来,对我说:你总算醒了啊。我都看得呆住了,这个Omega,就是聂小楼。”